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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作家相片Rady (睿導)

【神人之家】心得――凝視與被凝視


(本片上映日期為2022/11/25)


(內文有微微劇透,建議讀者看過電影再行閱文)


電影本事

影片開頭就是異常尖銳的對話,黑屏中傳來一段母子的對話,母親打電話給兒子,接起電話的兒子質問母親,來電是否又是來要錢的呢?


接著就是兒子終於回家了,這個他逃離了20多年的家。


這個所謂的家可不是什麼父慈子孝的和樂家庭!逃家的兒子阿良(本片導演,下文簡稱良導)有個從小學六年級開始就會聽到神明向他「傳訊」的哥哥阿志,然後一個八點檔常見的任勞任怨也無怨無悔的母親,以及一個嗜賭如命,敗光家產也執迷不悟的父親(主要是簽六合彩)。


因著父親的好賭,讓這個家始終處於愁雲慘霧之中,已經拮据的經濟狀況,還動不動就要替父親償還賭債,而母親總是腆著臉四處替父親借錢還債,阿良恨母親對父親的縱容,也恨兄長屢屢創業卻屢屢失敗的窘況,他更恨那個原該是頂梁柱的一家之主,卻成了壓垮全家的無能父親……


因此,從高中畢業後,阿良便一路逃到了台北,離這個原生家庭遠遠的,彷彿這是他與「家」最安全的距離。


突然有天母親來了通電話,語氣平常地要阿良帶自己跟父親去照相館拍些照片,也許不久的將來就會用到了!於是阿良意識到他不能再逃了,他得正視這個不忍卒睹的破碎家庭,在一切都還來得及的時候,給自己一個「修復」的機會……


終於阿良終於回家了,只是這次多了台攝影機,他想紀錄下來這個關於「家」的故事,故事也就此展開。


影片資訊

這是導演盧盈良自上部擲地有聲的作品《牧者》後,又一直擊人心的佳作,本片已經榮獲台北電影節的「百萬首獎」、「最佳紀錄片」、「最佳剪輯」和「觀眾票選」等四項大獎!更於本屆(2022年)金馬獎獲得最佳紀錄片與最佳剪輯兩項提名。(紀錄片相較於劇情片要獲得觀眾票選獎是非常困難的,因此這個獎更是一個值得驕傲的肯定!)


影片很真實地紀錄下了一個尋常的台灣家庭的窘況,阿良導演很真實、坦承地將自己原生家庭的難堪處境揭露在了觀眾面前,良導在映後座談時說了一段很真實又殘酷的話,他說:「父親從罹癌到過世的時間很短,走得很快,對他是好事吧,他不用再受苦了,而我們也不用再恨他了…….」


無語問蒼天

影片中是一連串對生命的叩問,像擔任神明「傳訊者」的兄長,也不是好吃懶做的人,但總是創業失敗,甚至才下了決心要試著栽種小蕃茄,就遇上了罕見的風雨,讓苦心種下的蕃茄全部泡湯了,而那些成本不僅回收不了,連地價稅都無法繳納,得跟良導周轉。


一如兄長說的,他也眼紅過,看著那些信徒一個一個來問事,神明給予明示,他們賺了錢,但這個傳訊者卻為何始終處於如此貧乏匱欠的狀態呢?如果有神明,神明為何不能給他們這個勤苦的家庭多一點點地愛呢?那怕僅僅是「薄愛」,也許都能緩解他們的迫隘境遇。


而連從小就跟著奶奶、爸爸阿志敬拜神明的兒子(兄長的兒子)都要爸爸問問神明,為何他們依照了神明的指示種下的蕃茄會遭逢如此厄運呢?


更實際的景況是,嘴裡說著神明沒用,不要再拜他們的兒子,在接下來的日子裡還是遵循著爸爸的腳步繼續拜著神明,這也許正是許多台灣人最真實的處境吧?


也就是你問他「有神明嘛?」他無法堅定地回答你:「有!」但要他徹底當一個無神論者,從此不再拜拜,他也不敢!也就是對信仰處於一種蒙昧未明的狀態,既非不信,又非真信(如果是真信者,應當毫無疑惑地回答:「當然有神明呀!」),多是抱著有拜有保庇的心態。


然後,如果他回答「有神明阿!」再接著問他:「那為何神明不保庇你呢?」他又回答不上來了。


所以真的有神嘛?神如果在,在哪呢?為何不肯保佑這個辛勤的傳訊者呢?如此為神明做事,難道連一點點的眷顧也不肯施捨嘛?是神明睡眼惺忪,沒看清楚?還是怎麼了呢?


其實看到電影裡這個段落時,我突然想到那句著名的猶太諺語:「人類一思考,上帝就發笑!」


有神與無神可能不是一個「思考題」,更像一個「實踐題」,得親身跋涉、檢證過後,比較可能得出結論,而這終究是每個人生命的各自追尋,答案也就留給自己吧。


關於母親

電影開場的影像就是年邁又腿腳不便的母親艱辛地爬著樓梯,上樓去給神明上香,即使每次登梯都如此艱難,但母親仍是日復一日地敬奉著神明,而神明可曾真的開眼眷顧過這位辛勞一生的平凡女人呢?


雖然電影中沒有明講,可是看到父親年輕時帥氣的模樣,想必是有段風流史的(純粹個人臆測),所以即使父親在酒廠工作,母親還是得辛勞地背著嬰兒時期的良導去替人洗碗,做著粗重的體力活,也因此留下了病根子,至今手臂與腿腳都常酸痛難忍。


面對那樣一個嗜賭的丈夫,很難想像為何母親不選擇離婚,帶著子女遠離這個拖垮一家子的男人呢?反正即便是他在酒廠上班的歲月,母親也沒因此過得更安穩踏實的生活,而又是什麼讓這個尋常女人甘願忍受著這樣的婚姻與日子呢?


我想「離婚」從來不在這個女人的生命字典中吧!?母親跟良導說,她一生沒有看過海…..這對身處小島,四面環海,隨便往東西方走去,不出一百公里定能見到海的台灣來說,實在很難想像,而這也許正是一種最真實的生命處境吧!


明明可以選擇離開,不再理會那個無能的丈夫;明明只要願意,就可以搭個公車,去到海邊完成看海的心願,但她卻什麼也不作,僅是認命地堅守在自己的位子,完成一個母親與人妻的角色。



從凝視者變成被凝視者

觀看本片時,內心是充滿矛盾與不捨的,畢竟如此血淋淋地將這樣不堪入目的一己家隱揭露出來,還得在大聽廣眾下讓陌生人看到自己生命中最難觸碰的傷痕,除了佩服良導的勇氣與誠實,也頻頻為他捏把冷汗,多分疼惜!


但這個過程卻是意義非凡的,一如良導說的,他很慶幸自己拍了這部片,「以前覺得自己不完整,拍完,覺得自己更完整了。」


這是一場與生命的和解之旅吧。


而有趣的是,紀錄者恆常是個「凝視者」,保持著客觀的姿態,凝視他者的生命,扒疏他人的生命脈絡。


而今,他卻得改變角色,回頭來凝視自己的生命,也就是他從一個「凝視者」,變成了一個「被凝視者」,這是一個值得思索的辯證題,既是客體在凝視著主體的家跟家的成員,又是自我凝視的主體,主/客體之間存在著如斯的矛盾與扞格……


良導說,因為離家太久,回家難免有些擔憂,因為他們家以往總是兩、三句便會起爭執的氛圍,為避免陷入這種不良循環,於是他躲到了攝影機後面,彷彿隔著攝影機,那些爭端便也柔焦了,爾後,攝影機卻也成為家人的橋樑,家裡人以往總不敢貿然打電話給良導,因為以前未避免不必要的接觸(通常跟金錢有關),良導對家人說話從來都不客氣,這是他與家人保持安全距離的方式,如今,在拍攝期間,家人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打電話給良導,問他是否要回家拍攝廟會?或蕃茄收成等近況,也因此原本阻隔了彼此的攝影機,又成了新的潤滑劑,或黏著劑,讓家人較往昔更緊密地鍊結在了一起。


如同片中最令人動容的片段,影像中多年來相對無語的兄弟,再次在兄長種植的蕃茄收成時的那段對話:

「我覺得我很自私,一開始是因為自己才回來,拍到現在其實覺得自己好像完整了一點,我不再是一個人了。」良導說。

蕃茄園裡,透著陽光,手上拿著鮮採的蕃茄(真的像是set好的電影場景般),兄長暖心地笑著:「你本來就不是一個人啊。」那個笑如此真誠、坦率,那是唯有「家人」才能直截出口的簡單語言,卻如此撼動人心。


在這一刻,凝視者找到了被凝視者最真實脆弱的地方,客體與主體整合為一了,生命的裂痕也在這邊有了癒合的契機。而曾經跋山涉水逃離的「家」,如今繞了一圈,終究還是回來了,也許「家」就是那個不論你走得多遠,終究是得歸返的終極歸屬吧!?




另一部關於台灣「傳訊者」的紀錄片:【看不見的台灣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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