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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芭蕾少女夢】―― 那些我們參與創造和放棄的流動「性」



(本片掛保證推薦)


拉娜是個15歲的少女,她和家人剛搬到一個新城市,她申請進入一個專業的芭蕾學校接受培訓,特別的是,拉娜目前還是個男兒身,卻是以即將變成女性的身份進入這所學校,接受最嚴格、專業的女性芭蕾舞者的訓練!


在芭蕾的世界裡,多數女孩都是從小就開始學芭蕾,那時的筋夠軟,可以比較適應各種「非人體工學」的拗摺動作,但對拉娜而言,15歲的她,這時才要開始接受這樣嚴苛的訓練,是異常辛苦的,因為她的柔軟度已然不如女孩了,加上體態畢竟是男性的高挑形體,要雙腳去承受這樣的重量,也是另一種折磨。


但拉娜一點也不畏懼艱難的訓練過程,為了逐夢,她甘願忍受一切的代價,甚至自我閹割地每次都用膠帶仔細「密封」自己的男性生殖器,所以每次從開始排練起,她便幾乎滴水不沾,因為太多水分會造成小便的困擾,代表她必須忍痛撕下那層層封印的膠帶,然後解手後,再狠心地封藏回去……


同時,拉娜也迫不亟待地開始接受荷爾蒙療程,只是通常這個療程耗時兩年,兩年後才能真正進行下一步驟的器官摘除與重建手術,但荷爾蒙治療的過程卻比想像中來的辛苦,加上拉娜為維持纖瘦體態,而刻意節食,導致她的健康狀況根本無法負荷如此的操練,如此嚴格逼迫自己的拉娜,也產生意想不到的結果……


本片導演是年僅27歲的新人導演盧卡斯・東特,而且是他的技驚四座的首部電影作品!當年在坎城影展大放異彩,榮獲了最佳首部電影「金攝影機獎」、「酷兒金棕櫚獎」、「國際影評人費比西獎」以及「一種注目單元最佳表演獎」等多項大獎的肯定!也絕對會是下一個備受期待的歐洲新生代導演。


乍看本片的故事介紹,不太吸引我,畢竟變性的議題在藝術片市場已經有點「陳腔濫調」的油膩味了,可以想見的性別歧視、校園霸凌、自我認同、家庭和解、愛情衝突等等的「必然元素」,但是,本片卻完全沒有落入這些陳窠之中!


導演用了異常多的真實細節讓我們一次一次地貼近拉娜的身心狀態,是一部會讓觀眾跟著主角旋轉、跳躍、閉眼跌墜的佳作!


尤其是拉娜練舞時,導演總是用手持的晃動鏡頭,全程跟著拉娜移動、轉圈、騰飛,這樣緊盯主角的拍攝手法,讓觀眾除了著主角一起律動外,也讓觀眾彷彿跨越了大銀幕,除了看到角色的身體的移動,甚至深入了角色的內心世界,體會那種芭蕾帶來的激昂情緒與隨之隱忍的疼痛、焦慮!而且這種隨著角色移動的肩扛攝影效果,也讓觀眾隨時都在屏息,深怕角色會摔跤、受傷!可以說除了優美,也展現了芭蕾舞者的危脆。


片中,異常真實地呈現一個變性慾男孩如何殘忍地對待自己身體多出來的「那塊肉」的過程,那是非常震撼的一幕!每日每日地用膠帶仔細地封印起自己的不願意面見的身體「禁地」,還要一次次的撕下膠帶,每次的結果都是幾近破皮的紅腫狀態……


片中比較特殊的是,歧視與霸凌「表面上」不見了!(這點稍後再論,為何說是「表面上」不見了),片中的父親非常支持兒子想變性的決定,甚至帶著兒子去購買可以隱藏男性性徵的特殊內褲,讓拉娜從外在上就幾乎難以辨認出是「男性」,同時,也簽署了未成年人的荷爾蒙療程同意書,每次都陪同拉娜去就診,參與討論,如此這樣的父親,是近乎完美的存在。


要知道,男性變性,最衝擊的是父權社會,因為閹割一直是男性最大的焦慮,不管是身理、心理或精神上的閹割皆然!所以通常的敘述會是母親帶著愛與包容,還有無盡的自咎感,覺得是自己把孩子生成了這樣的狀態,而這樣的內疚會轉化成為支持的助力,而父親則象徵著父權社會的傳統與撻伐,難以銷融自己的兒子要去閹割掉身為男性最自豪的陽具!


但這部片卻顛覆了這個刻板印象!片中不僅父親完全地體諒與支持兒子的決定,甚至母親全然地缺席了!片中甚至沒有提及母親的缺席是離婚?是離世?還是怎樣的缺憾?那個該是拉娜仿效的對象的徹底消彌,是具有象徵意義的!


然後,片中也幾乎不存在著性別霸凌與歧視,因為拉娜從入學開始,就已經被公告是準備變性的身份,所以她跟其他女同學一樣使用女生廁所,用女性盥洗室,老師甚至在第一堂課時,公然問女同學:「如果有覺得跟拉娜使用同一間浴室會感到不舒服的同學,請舉手?」(就某方面來說,這也是一種少數霸凌,意思是,在那樣的情境底下,即使自己是感覺不舒服的人,但看到多數女同學沒人舉手有異議,自己又怎麼敢舉手表態呢?因為舉手的當下,代表了:「你是少數,你是不開明、不理智的那群保守人士!」這不就是一種權利剝奪與隱形的精神霸凌嗎?)所以,片中沒有這些表面上的霸凌。


這邊,回到前面提到的,歧視與霸凌「表面上」不見了,為何說是「表面上」?因為如同上述的,這種少數霸凌的現象,讓可能心有疑義的人,反而不敢表態了,所以至少維持了「表面上」的尊重,然而,另一種更可怕的歧視與霸凌卻從未消失:也就是自我歧視與自我霸凌!―― 一種已然內化到骨髓與基因的自我厭惡感……


這是本片一個有趣的切入點,就是即使身長在這樣支持自己的家庭,和接納自己的校園裡,但少數族群的自我歧視、自我霸凌、自我閹割卻從未結束!這也是本片最讓人徹痛的地方,她完全鑽入了一個變性少年的「心防」裡去了,如此真實地剖析了那樣脆弱、易碎的靈魂的永恆喃喃!可以這麼說,片中最歧視、最無法接納自己的,就是拉娜自身!她不斷地要去掩飾自己的性徵,不接受自己的身體,即使其他女同學毫不介意,但她卻從未消停過這種自我霸凌、自我咎責的身心情境!這是何其冷酷的生命處境呀!也就是說,無論拉娜是否變性成功,她的內在會永遠處在這樣一種「我不是正常女人」的負疚中……


而且這種文化性的(根深蒂固的父權文化)與性靈上的自我歧視,又該如何剝除呢?導演以嶄新的視角切開了關於性別議題的另一個更深入的剖面,看到更血淋淋、難以卒睹的血腥人性…..


同時,這個議題也讓我們思考著,即使變性者成功與父權社會和解,但這種內在的刑罰,也讓他們永遠無法融入母系社會!這便是我為母親的缺席所下的註解。


這邊可以再談一個有趣的議題,自從西蒙・波娃《第二性》的理論問世後,讓人意識到,所有的性別都是創造出來的!如果女性是為了符合社會期待與男性觀點所「創造出來的性別」,那麼,男性不也如此?「該隱的封印」深鎖著男性社會歌頌的勇敢、果決、專斷等特質,同時閹割掉了他們可能潛在的敏感、細膩的特質!


而同志,尤其是男同志,更是如此!成長過程是一種不斷矛盾地重塑自身性格特徵的拔河賽:意思是,多數男同志小時候被教育的像個男孩,以便融入父權社會,符合父親期待,但一旦意識到自己的同志身份,便會開始產生逆反心理,想故意挑戰父權,同時,進入同志圈後,會產生第二次的性別認同,為了更融入同志群體,有時甚至會誇張化女性特質,以達到一種被父權社會閹割的平衡狀態(所以很多男同志都習慣戲謔地以「姊妹」相稱),但,隨著同志圈自身語境在「拒C」、「抗娘」的浪潮下,又必須再次進行另一次的自我閹割,開始把自己過「娘」的特徵隱藏起來,以符合主流思潮……也就是說,男同志的成長過程,可能會經歷數次不同的自我閹割與創造自我性別特徵的歷程!(當然,男同志圈還存在著另一種追求要比異男更展現男性特徵的族群,也是某種的「創造」與「閹割」結果。)


但,這便是問題了,如果每次的創造與選擇都是自身自覺的選擇與棄捨的話,那人格將不致被擠壓地扭曲變形,倘若每次地自我創造與閹割都是無意識、隱含被迫性的話,那麼,這樣的形塑,該如何完整一個靈魂呢?


寫到這裡,突然想起小時候的一部經典電影《美麗佳人歐蘭朵》,講述一個虛構的人物歐蘭朵,他/她長達數世紀的生命,經歷了不同的情感糾葛與隨之發生的性別轉換的過程,在數次的變男變女變變變後,她最終選擇了以女性的身份存活於世!那時看這個故事,只覺怪誕,現在想來,真是一個經典的對性別的流動性的最佳詮釋:這裡說的是「流動性別」的概念,就是說,每個人也許從來都不該被形塑成單一性別,每個人都該「適性」地發展出更符合自身基因的複合性徵,也就是,女生也可以是衝動、勇往直前的,男性也可以是脆弱易感的,健全的靈魂應該來自於這種自由流動的性別意識,轉換自己角色,去徹底開發自身的各種可能,而非為了他者、族群、歸屬感而一次次地否認自己的內在特質與自我藏覆、乃至得自我閹割!


可以這麼說,社會的發展歷史(也就是現今的父權社會的結果),讓多數人都處在一種被閹割的、不健全的性別狀態中,男性被剝奪了情感抒發機制與經驗,女性則被壓抑著無法全然地釋放含藏的陽性潛能,同志則雖可陰陽兼具,卻也被囿困於無意識地自我縮限。


最後,我非常喜歡片中醫生提醒拉娜的,「不要只是在等待結果,而是去享受過程!」因為片中的拉娜不想以男性身份存活著,所以必須壓抑著各種青春期的慾望,等待著變性手術,將所有生命的美好都寄託於變成女性後的想望,但醫生卻希望拉娜能真正去體驗活著的每一分、每一刻,因為生命的意義從來不在即將到來的未來,而在於此刻當下的「活著」的每一個感覺!


這樣一部小品,卻能如此廣泛而具體地展現各種面向,實在是非常難得與值得推薦的佳作!尤其主角的演出如此精湛、細膩而令人動容,希望更多人能看到她,然後也許試著找回自己也曾被閹割掉的某些性別特質,修補自己受傷的靈魂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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